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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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0 这时她说:“你想不想去上学?”
“我不喜欢上学。”我说。
“你从没试过,”她说道,“怎么知道不喜欢。”
P23 助产士的工作改变了我母亲。作为一名有七个孩子的成年女性,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毋庸置疑地成为掌控局面的那个人。在成功为一个婴儿接生后的几天里,有时候,从她某次有力的扭头,或者画得浓重专横的眉毛上,我能察觉到她有了朱迪那样强大的气场。她不再化妆,也不再为没化妆而道歉。
P28 她很喜欢回忆被警察拦下的那一刻。警察惊奇地发现车后座上有一个不停呻吟的女人,显然正在分娩。“我就切换到脑残女人的模式,”她用越来越洪亮的声音告诉我和奥黛丽,“男人就愿意这么想,是他们拯救了陷入困境的傻女人。我只需靠边站,任他扮演英雄就好了!”
P34 我们明白,母亲家庭的解体就是我们家的开始。两者无法并存,只有一个家能拥有她。
P37 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外婆生前可能是唯一一个了解我正在经历什么的人:偏执狂和原教旨主义如何瓜分了我的人生,它们如何把我在乎的人从我身边带走,只留下学位和证书——一种体面的虚空。现在正在发生的以前也曾发生。母女分离再度重演。磁带在循环播放。
P43 我的脑海闪现“屠宰”一词,因为这个词就是为此,为一方毫无抵抗的战斗而设。
我想起了阿帕奇的女人们。和她们的埋骨之地砂岩祭坛一样,她们生命的形状早在多年以前——在战马疾驰,拱起栗色的身躯准备迎接最后一击之前,在勇士们最后一跃之前——就已注定。女人们如何生存、又如何死去,命运早已注定。由勇士们决定,也由女人们自己决定。像沙粒般数不清的选择,层层压缩,聚结成沉积物,变成岩石,直到最后化为坚固的磐石。
P67 我盯着自己发红的手指,那一刻,废料场在我眼中发生了变化。儿时我和理查德在这片废墟中度过了无数时光,从一辆破车跳上另一辆破车,搜寻其中的宝贝。在这里,我们假想了无数战斗场景——恶魔与巫师,精灵与暴徒,巨魔与巨人。现在它变了,不再是我儿时的那个游乐场,而是回归现实,有着神秘莫测、充满敌意的物理定律。
P71 好奇的种子已经播下,只需时间和厌倦让它成长。
P73 回首往事,我发现这就是我的教育,将产生重要影响的教育:我学着弃我而去的那个哥哥的样子,在借来的书桌前枯坐,努力而仔细地研读一条条摩门教教义。我在学习的这个技能至关重要,那就是对不懂的东西耐心阅读。
P110 面包车终于偏离道路时,大家反倒松了一口气。
P114 但我想我看到了父亲,或者我所希望的父亲的样子,一位我渴望已久的守护者,一名想象出来的斗士,一个不会把我扔进暴风雪中的人,一个当我受了伤,能让我重新变得完整的人。
P117 不一会儿,他就接受了我们要骑他的要求,接受了自己被骑的命运。他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在其中,他是别人的所属物。他从没有过野性,所以听不到来自另一个世界大山的狂野召唤——在那里,他既不能被拥有,也不能被人骑。
P118 这个男人曾经也是个孩子。
P120 那些直觉是我的守护神。……我在一生中,这些直觉一直在教导我一个道理——只有依靠自己,胜算才更大。
P131 它没有影响我,这本身就是它的影响。
P138 一旦离开这个家,只有疯子才会回来。
P141 如果在让它继续下去和让泰勒回来阻止它之间选择,我宁愿选择让它继续。显然我会这样选择。那时反正我马上就要昏过去了,然后很可能会把它忘掉。再过一两天,可能甚至会感觉它没有真实发生过,只是一个噩梦。再过一个月,只留下噩梦的回声。但是泰勒看到了,让这件事变得真实起来。
泰勒没有眨眼,也没有犹豫。“我觉得对你来说,这儿是最糟糕的地方。”他声音很轻,但他说这些话的感觉像是喊出来的。
P142 泰勒起身要走。“外面有一个世界,塔拉,”他说,“一旦爸爸不再在你耳边灌输他的观点,世界就会看起来大不一样。”
P150 母亲说我该去趟医院。我想象肖恩躺在一张白色的轮床上,生命正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我感到一阵失落,膝盖一弯差点瘫倒,但接下来的一刻,我感觉到了别的东西:解脱。
P153 我盯着他的脸,看着缠在他额头和耳朵上的绷带,我的怨恨在滴血。接着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早点儿来。因为我一直害怕自己的感受,害怕如果他死了,我可能会为此高兴。
P156 我跪在地毯上,听着父亲讲话,又像是仔细端详着一个陌生人,觉得二者,既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而我悬在中间。我明白,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同时容纳他们;没有命运能够同时容忍他和她。我将永远、始终做个孩子,否则我会失去他。
P157 她把目光转向我。我已多年未感受到她目光的力量了,为此我惊呆了。“在我所有的孩子中,”她说,“我原以为你才是那个穿越熊熊大火冲出这里的人。我从没料到会是泰勒——那令人意外——而不是你。你不要留下。走吧。不要让任何事阻止你走。”
P173 爸爸没有喊叫,也没有教训人;事实上,他再也不提那晚的事。但他凝视的眼神意味深长,他不再直视我,让我觉得路上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我走了一条路,而他走了另一条路。那晚之后,对于是去是留我再无疑问。就好像我们正生活在未来,而我早已离开。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是一个叛徒,羊群中的一匹狼。我有一些地方与众不同,这种不同很不好。我想咆哮,想扑倒在父亲的膝头哭泣,发誓自己再也不这么做了。但我是狼,我还在撒谎,无论如何他会嗅出谎言。
P191 触摸自然的生灵,是对它天性的违背。
P205 查尔斯说:“你家闻上去总是那样吗?”
“什么样?”
“像腐烂的植物。”
我耸了耸肩。
“你一定闻到了,”他说,“味道浓烈。我以前闻到过。你身上一直有这股味道。见鬼,现在我身上可能也有这个味儿了。”他嗅了嗅衬衫。我很安静。我什么都没闻到。
P207 查尔斯从不理会他的话。我们达成了一项秘而不宣的协议,一旦山从后视镜上消失,我们的夜晚就正式开始。我们共同探索的世界里有加油站和电影院;高速公路上到处都是汽车,像小饰品一样点缀着路面,车上满载着欢笑着、按着喇叭的人,他们总是向我们挥手,因为这座小镇上大家都认识查尔斯。那里有灰白色扬尘的土路,有炖牛肉一般颜色的运河,还有一望无际的闪光的金色麦田。但那里没有巴克峰。
P216 我不是唯一感到迷茫的人,但我比任何人都更迷茫。
P226 这就是你。你一直假装自己是别人,是比你更好的人。但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
P227 我问自己,为什么我恳求他的时候,他不停下?我写道:就像被一个僵尸殴打。仿佛他听不见我说话一样。
P228 我开始自我反思,思考自己是否表达清楚:我低声说了些什么,尖叫了些什么?我决定相信,如果换一种方式请求他,让他冷静下来,他就会停下。我写下这些,直到让自己相信。这并没花很长时间,因为我想相信就是这样。想到过错在我,我感到很欣慰,因为这意味着事情还在我掌控之下。
他的表情令人难忘:不是愤怒或狂暴。其中没有怒火,只有平静的快乐。然后我有点儿明白了——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他的快乐正源于对我的羞辱。羞辱我并非事出偶然或副作用。那是他的目的。
P229 第二则日记不会掩盖第一则的文字。两则日记都会保留下来,将我的记忆和他的记忆并置一处。我没有为了保持前后一致而进行修改,没有将某一页撕下来,这是一种大胆的做法。承认不确定性,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但也意味着你相信你自己。这是一个弱点,但这个弱点中透出一股力量:坚信活在自己的思想中,而不是别人的思想中。我常常在想,那天晚上我写下的最有力的话,是否并非源自愤怒,而是出于怀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
我从未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不确定,但拒绝让位于那些声称确定的人。我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讲述中。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专制而绝对。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声音也可以与他们的一样有力。
P233 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很奇怪,你怎么会将如此超乎自己的强大力量施加于所爱的人。但肖恩对我施加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定义了我,没有什么力量比这更强大的了。
P237 好奇心是一种奢侈品,只有经济上有保障的人才有权享有。
P241 现在回想起来,偷报税单的那天是否意味着我首次为了离家回到巴克峰。那天晚上,我以一个入侵者的身份进去了父亲的家。这是一种心理语言的转变,是我对家乡的放弃。
P247 对他尖叫无济于事;不理他或许管用。
P263 我本可以告诉他这一切,本可以卸下重担,让我们的关系承载它,变得更强大。可是我没有,我把这个担子留给了自己。
P268 他似乎在说:“先找出你的能力所在,然后再决定你是谁。”
P276 “我能在风中站稳,是因为我不是努力站在风中,”我说,“风就是风。人能受得了地面上的阵阵狂风,所以也能禁得住高空的风。它们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头脑中怎么想。”
……
“我只是站着,”我说,“你们却都降低身体,试图弥补,因为高处让你们害怕。但蹲着走和侧身走并不自然,这样反而让自己变得脆弱。如果能控制住恐慌,这风就不值得一提了。”
P277 个人对过去的了解是有限的,并将永远局限于别人所告诉他们的。
P280 比起仁慈,我更能容忍任何形式的残忍。
P283 无论你成为谁,无论你把自己变成了什么,那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它一直在你心中。不是在剑桥,而是在于你自己。你就是黄金。回到杨百翰大学,甚至回到你家乡的那座山,都不会改变你是谁。那可能会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甚至也会改变你对自己的看法——即便是黄金,在某些光线下也会显得晦暗——但那只是错觉。金子一直是金子。
P284 “决定你是谁的最强大因素来自你的内心。”……“她只是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伦敦人。直到她相信自己。那时,她穿什么衣服已经无关紧要了。”
P300 “将自己从精神奴役中解放出来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解放我们的思想”
P304 我想知道理查德是如何在他正常的妻子和不正常的父母之间那汹涌波涛中航行的。那天晚上,我仔细地观察他,发现他似乎努力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成为一切信条的忠实追随者。当爸爸谴责医生是撒旦的仆从时,理查德转向卡米轻轻地笑了笑,好像爸爸在开玩笑。但当爸爸扬起眉毛时,理查德的表情变为严肃的沉思和赞同。他似乎一直处于频繁切换的状态,在不同的维度进进出出,不确定是要做父亲的儿子,还是妻子的丈夫。
P314 也许吧,她说,但有时我觉得是我们选择了疾病,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有益。
P324 似乎我是为了忘却才写下来的。
P339 现实变成了液体。我脚下的地面塌陷了,拖着我下坠,飞快地旋转着,就像沙子从宇宙底部的一个洞里漏出来。
P358 我回来是为了悔过自新,挽救人生。但这里没有什么可拯救的,也没有什么可把握的。只有流动的沙粒,转瞬即逝的忠诚,以及不断变化的历史。
P369 她并未因我的离开而生气,因为离开也是她生命周期的一部分。